Sysiphus in Chequescha

輔政功高，一塊阿嬤家門口的大匾額，是阿公鹿谷鄉公所秘書榮退時獲頒，回鹿谷最快樂的事之一，就是和阿嬤坐在這塊匾額下聊天，阿嬤最常說我小時候的三個故事，一是我貪玩讓她找不到，她擔心著急到叫大舅去撈水溝，第二是鄰居叔公看我可愛用養樂多騙我去他家，我拿到手就衝回家，第三個故事是常常嘴裡塞滿東西，打開冰箱臭乳呆地說：『攏謀沙它甲！』吊猴的典故也在這學來，阿嬤說：武擠蓋阿公笑臉ㄟ洗準，人家請喝酒，宴席間大家邊聊邊喝，阿公聊得太高興喝到醉醺醺，結果請客的人竟然沒付錢就烙跑了，阿公被請客沒帶錢，這樣沒錢可付的窘況台灣話就叫『吊搞』，阿嬤還說阿公以前曾經喝醉了倒在路邊休息，以前的鄉間小路有不少蛇或其他動物，挺危險的，還好朋友路過看到趕緊扶他回家，聽說阿公喝醉時的酒品不太好，果然是日本時代的男人啊～愛喝醉酒的大男人！

我忘記那天阿嬤為什麼聊到喝酒這件事，但我突然想到吳念真專訪李登輝談讀書，李登輝提到日本時代的求學經過，我好奇日本時代的鹿谷鄉光景，於是問了阿嬤一堆問題，阿嬤說：小時候她有日本的女生朋友，因為她們有受教育，偶爾會教阿嬤日文和其他知識，二戰其間，連台灣男人都被抓去當兵了，所以日本男人在鹿谷鄉並不多見，阿嬤說日本人（沒有專指男生或女生）大部份對台灣人非常客氣，不過惡起來的時候也是非常兇悍的！我心裡OS，那不就跟阿公一樣嗎？所以大舅以前常戲稱阿公是日本人戰敗返日忘記坐船回去的！日本人戰敗即將返日時，有個日本女人用一張漂亮的小桌子和阿嬤交換兩條菜圃，可惜現在不知道擺哪裡去了？我想起八田與一和他妻子外代樹的淒美故事，1942，八田與一所搭乘的大洋丸被美軍擊沈，1945日本戰敗投降，日本人紛紛離開台灣，外代樹選擇投入丈夫奉獻一生的烏山頭水庫，個人猜想她應該是不願離開這個生活了三十幾年的『家鄉』吧？

啊～大時代啊～

歐！下次回去要問阿嬤她有沒有日本名字？說來超好笑，我跟小木偶（我表哥Tom）在十多年前就聯手騙過小珊子（我表姐），說日本人的姓氏是用家附近的環境命名，例如住在稻田中央的家族姓田中，以此類推，鹿谷老家附近山上有夜總會，所以以前是姓..自己想像吧，不可思議的是這位現任的大學老師還相信我們兩個的鬼扯蛋！

今天跟朋友去看房子的時候，屋主是一位高齡西班牙裔老阿嬤，非常之親切可愛，讓我不自覺想到阿嬤，想起了小時候她背我長大的影像，記得她常穿一件藍綠色的棉質類似T-shirt的衣服，衣服正面有數十或上百顆小珠珠繡成花樣，除了在阿嬤背上流口水之外，我最喜歡把她衣服的小珠珠給拔起來，但阿嬤從來不對我生氣。上個月回台灣的某個禮拜六，大家在雲莊聚餐，飯後大家在客廳喝茶聊天吃水果，沒多久，阿嬤問等會兒誰要載她回去，問題背後，其實我們知道她可能想回鹿谷了，大家輪番安撫、應付、陪她說話，希望她能多待一會兒跟大家同樂，可是阿嬤耳朵不好，也直接影響了和大家同樂的品質。回台中後我跟梅討論這件事，不知道是我多愁善感或是強說愁，洋溢著歡樂氣氛的客廳裡，這位為子孫付出最多的女性卻顯得格格不入，如坐針氈，彷彿看見百年孤寂的易家蘭，回想，我是否盡了力讓阿嬤不要感受孤寂，我能體會孤寂，儘管只有她的十分之一，但至少我在就不該讓她感到一絲孤寂，因為我有的小小成就，是她微彎的背，負載而來，她重覆的話語，釋放著對我溢出來的關心。

更不用說，為了誰，她常穿上珠珠衣服。